捨身報恩的老鼠


那年冬天,我被抽調參加了市裡組織的農村社教隊,來到了群山環抱的靠山村。房東高大娘是位退休老教師,滿頭銀髮,約有六七十歲的樣子,身體很好,精神氣色也很足。也許是一個人較寂寞,她總是會在中午和晚上到我們這邊來坐坐,閒談一會兒。


一天夜晚,大雪封山,我們工作隊幾個人坐在大娘燒得熱乎乎的炕頭上,又扯起閒話來。


突然,從牆角處竄出一只碩大的老鼠,吱吱叫著跑到了外間。我這人天生怕鼠,驚慌失措地叫道:“大娘,家裏沒有鼠藥嗎?你看那傢伙多猖狂!”於是話題扯到老鼠身上,大家都說這些傢伙太可惡了,應該斬盡殺絕。


一席話說得我們這些社教隊幹部面面相覤,覺得似乎有點道理,但又很難從情感上接受。


見此情景,高大娘說:我還是給你們講一段真實的故事吧。那是三十多年以前,當時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,家家戶戶都在節衣縮食,可仍然經常出現斷炊。


那時我丈夫在城裏上班,家裏只有我和兩個孩子,兒子剛滿四歲,女兒正在哺乳,我在這小山村裏當民辦教師。家裏缺少人手,當家自然更清苦。


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,家裏的米缸又見了底。望著兩個熟睡中的孩子,我長時間難以入夢,腦子裏亂糟槽的,不知想些什麼。


大約半夜時分,忽聽從外間屋傳來一陣‘刷拉刷啦’的聲音,我慌忙點亮油燈,聲音停了下來。可只一會兒工夫又‘刷拉’起來。


難道進來賊了?我披上外衣,舉著油燈大著膽子來到外間,四處看了看,門關得好好的,什麼東西也沒有啊!就在我停頓的一瞬間,那聲音又清晰地傳了過來。這次我聽清楚了,聲音是從米缸那兒傳來的。原來一只大老鼠竄到沒蓋蓋子的米缸裏,爬不出來了。


我真是又氣又惱,我們一家三口都要喝西北風了,你還來湊熱鬧,連缸裏的幾個米粒都不放過,還害得我半夜裏受這份驚嚇,我轉身尋來長長的撥火棍,要把這可惡的老鼠送上西天。


但當我把棍子高高舉起的時候,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:只見那老鼠兩只後腳立起來,前爪抱在一起;像人一樣向我作起揖來,一邊吱吱叫著,綠豆大的小眼睛裏好像還掛上一層亮晶晶的東西。


難道這傢伙通人性?人分好壞,難道鼠輩也有好壞之分?在這大雪封山的夜晚,它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呢,如果家裏還奶著鼠子那可就更艱難了。


想到鼠子,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,無論如何,先饒它這一次吧。我把棍子豎到缸裏,那傢伙敏捷地躥上來。到了缸邊,又朝我作了一下揖,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。


這件事我根本沒放心裏去,情急之下出現些怪異現象也不足為奇。


十幾天後,我放學剛回到家,就聽見屋裏兩個孩子興奮地大喊大叫。推開門一看,天哪,那只大鼠領著七八只剛會走路的小鼠正在床下玩耍,兒子和女兒趴在炕邊上高興得手舞足蹈。


聽到我進門,大鼠忙趕到我腳邊,又雙爪合攏作起揖來,好像在感謝我上次的不殺之恩呢。當時我有些好奇,但對老鼠還是沒有一絲好感,就把腳一跺大聲說:“快走快走,我們家不歡迎你們,再不要來了。”


大鼠似乎能看出我不高興,吱吱一叫,領著孩子跑開了,以後果然好長時間沒有再次出現。


過年的時候,丈夫回來了。我把這件事說給他聽,他認為我在編故事,說什麼也不肯相信。我也無法證明什麼。誰知幾天後發生的一件事卻讓丈夫相信了這一切,也使我徹底改變了對老鼠的看法。


丈夫這次帶回了一百元錢,這是他幾個月積存下的工資,也是我們母子半年的口糧錢。我把它用手絹裡三層外三層裹了個密實,放到一個加鎖的小盒子裏,然後藏到櫃子的最裏面,可還是差點出了大差錯。


那天是 臘月二十五 ,白天我和丈夫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很疲憊,夜裏睡得特別香。睡夢中一聲大叫把我驚醒,模模糊糊看到櫃子邊有個人影。


我—邊搖醒丈夫一邊點上燈,這次看清了,原來是村裏的二流子,只見他手裏拿著放錢的那個盒子,轉身就跑。可才邁了兩步,他又‘哎喲’一聲慘叫,一甩手,把錢盒甩到炕上撒腿溜了。


同錢盒一起甩上來的還有一團毛絨絨的東西,原來是那只母鼠,只見它嘴上還咬著一塊帶血的皮肉呢。是這個小傢伙在暗中兩次咬了二流子,驚醒了我們,救下了錢盒,多麼不可思議啊!這東西真有靈性啊!


從此我們全家和這只可愛的老鼠成了朋友,孩子們喜歡它,經常把自己捨不得吃的東西留給它。


母鼠也經常領著它的孩子們登門造訪,有一次竟領來了四五十只。這些傢伙這兒看看,那兒嗅嗅,興奮地吱吱亂叫,它們走了後我仔細檢查了一下,家裏居然一點被咬被破壞的地方都沒有。


一晃十幾年過去了,我的兩個孩子都上學了,那只母鼠也變得目光呆滯、老態龍鍾。


這期間也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,許多人都對我們不理解,兩個孩子在學校甚至被同學們叫做老鼠精,但這並沒有阻止我們同老鼠的友誼,孩子們照常喜歡它,它也經常領它的孩子們來串門。


這年冬天,丈夫為我辦妥了工作調動,我們一家要到城裏團聚了。幾天來忙忙碌碌地準備東西,直到我們登上客船,我才想起好長時間沒見過那只母鼠了。作為朋友,我們不應該這樣不辭而別啊!


為此一家人都悶悶不樂,最後丈夫提議到甲板上看看大海散散心,兩個孩子自然很高興,剛要起身,女兒的書包裏一陣響動,我立即明白了,頃刻間眼睛裏蓄滿淚水,那只母鼠同我們一起出發了,它也捨不得我們哪!


它不知暈船還是害怕大海,也許怕我們不帶它,只從書包裏往外探頭探腦瞧了瞧又縮了回去,可我們一家人的心情卻都變得很舒暢、愉快。


到城裏後,我們住在高高的六樓。對大鼠來講,不像農村那樣方便了,它從此不再出門,只在屋裏玩耍。一聽有客人來,就馬上躲到兒子為它在陽台上搭起的小窩裏。


轉眼到了第二年夏天。城裏的夏天彷彿比鄉下要熱許多倍,再加上許多事情不太適應,一家人的情緒越來越煩躁。


也許受了我們的影響,那只大鼠也日漸煩躁不安起來,整日“吱吱”狂叫個不停不說,有一次竟把我們剛買的一張書桌咬了兩個大洞,氣得我當場就要把它驅逐出去。


丈夫和兩個孩子好說歹說,說我們人都不太適應,何況一只老鼠?它孤獨、思鄉,能不煩躁嗎?想想也有道理,就把它訓斥了一頓了事,果然它安穩了好多天。


某天夜裏,天格外悶熱,到半夜我剛迷迷糊糊進入夢鄉。突然,一陣鑽心的疼痛把我疼醒,打開電燈一看,左手食指被什麼東西咬破了,鮮血淋漓。


我正納悶,女兒房間裏又傳出一聲慘叫,急忙奔過去一看,女兒蘋果似的臉蛋上多了條長長的血口子。枕頭上,那只老鼠正在“吱吱”狂叫。我簡直要氣瘋了,抓起掃帚狠命砸去,它卻靈敏地躲開了。


丈夫和兒子趕來了,我們一家四口一齊參與了戰鬥,可那老鼠上竄下竄怎麼也打不著。提個身子,它向著大門口竄去。等我們趕到,只看到木門上有個圓圓的鼠洞。這傢伙什麼時候挖了個洞,我們都沒發覺。


我和丈夫互相埋怨著、怒罵著打開門,只見那老鼠在樓梯拐彎處叫著跳著,並不跑,彷彿在故意氣我們。


丈夫賭氣說今晚非砸死它不可,拿著手電筒追下去。我和孩子們也手持棍棒尾隨追去,從樓上追到樓下,從樓下追到小巷裏,那老鼠跑跑停停,不時回頭挑釁一番,總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。


看看大家都跑得氣喘噓噓,我說別追了,算了吧,養虎為患,就自認倒霉吧,一家人罵了又罵,垂頭喪氣往回走。沒走幾步,兒子突然又驚叫起來,原來那可惡的老鼠又追上來在兒子的腳背上咬了一口。


這下我們的肺都要氣炸了,不滅此鼠誓不罷休!我們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裏奔跑著,轉眼間追到了大街上。那老鼠終於精疲力盡,癱倒在一株大樹下呼呼狂喘。兒子奔過去狠狠一棍砸下,那傢伙連哼都沒哼一下就變成了肉餅。


我們終於長長地吐出了胸中的惡氣。轉身正要往回走,突見天邊閃過—道藍色閃電,接著腳下晃動不已,彷彿汽車急煞車似的把我們一下子摔倒在地,隨後便是轟隆隆的巨響,眼看著路邊的房屋一幢幢坍塌下來,煙霧沖天。


地震!這就是震驚中外的唐山大地震哪!我們全家都明白過來,是那只大鼠救了我們,可它卻死於非命。那場大地震,死了多少人,倒了多少樓啊,包括我們住的那幢樓全塌了。


可我們全家卻安然無恙,奇蹟般地活過來,這多虧了那只不忘舊情的義鼠啊……


高大娘講得聲情並茂,我們聽得如醉如癡。一只小小鼠輩,竟同人類保持了十多年的友誼,並在最危急的時刻用生命換來主人一家的平安,這太神奇了,但卻是千真萬確、不容置疑的。


大家都陶醉在這感人的故事裏,不知過了多長時間,才有人問起了後來。


高大娘說,後來他們一家帶著那只已死的義鼠又回到了這個小山村。兩個孩子先後考上了大學,兒子目前在美國定居,女兒在上海工作。老伴兒前年去世了,骨灰安放在村東小山上,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墳頭,裏邊就埋葬著那只義鼠……。


摘自文生心的部落格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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